さまざまな愛

　　錦戶亮收到了一張紙條，前前後後上上下下只有五個大字。

　　『瀧澤倒下了。』

　　沒有人知道理由地、所有醫者束手無策地，倒下了。

　　被高價懸賞尋找的二宮，早就消失在整個京城。連一點痕跡也不曾留下。無能為力的瀧澤一族，雖然亟欲隱瞞，但世上有什麼能快過謠言傳開的速度呢？

　　得到消息的錦戶，沒有半分驚訝。他悄悄攤開手又緊緊握住，目光專注得好像那個人的手腕才剛從他的掌握中抽離。一聲輕嘆之後，他斂衣起身，在無月的夜裡默默前行。

　　他不想傷害他。可是如果此刻不去阻止某些事情的發生，他害怕他會受更多傷。

　　「瀧澤啊瀧澤……為什麼你們偏偏要相遇呢？」

　　你的命運之人，明明就不是昴啊……

　　＊

　　昴乘著夜色趕到的時候，整個宅邸上上下下還是一片混亂。他當然不是從正門通報然後進來的，瀧澤的家人不認得他。

　　身份地位間強烈的差距，他至今不願直視。他是那麼不安、他不能去想，一旦細想、過於強烈的絕望將會侵蝕掉他僅有的幸福。每個每個思念蔓延的夜裡，他卻苦苦逼迫自己不能去見他。只因幸福過後無止盡的空虛太讓人害怕。

　　可是瀧澤倒下的那刻開始，所有的絕望與不安都轉換成覺悟了。他必須行動、他必須帶他走，他要把他藏起來……藏在那個人找不到的地方。

　　是的……他感覺得到，快來了、就快來了……那個人。

　　不由得加快腳步，昴身手矯捷地翻下圍牆。院子裡的松樹在夜裡是很好的遮蔽，在這個時刻恐怕沒有人有心思注意到他吧，尤其是新月的夜晚裡……

　　池子裡的竹筒鏗的敲出清脆的響聲，在他向前踏進的那一刻。

　　「痛……！」

　　是結界！！！

　　什麼時候他的戒心變得這麼薄弱了？！還是說──

　　疼痛猛然從手背燃燒蔓延開來。

　　他知道是誰了。他怎麼會不知道呢？這再熟悉不過的感覺！彷彿連立下結界那一刻的咒語是怎樣的節拍他都能準確在腦海中重現。

　　「亮……錦戶…亮！！！」

　　手上怵目驚心的紋飾正是毀約的象徵，從他背叛錦戶家的那一刻起便狠狠刻在他的手上。疼痛著、疼痛著，在每個孤獨的夜裡蝕刻他的心智。

　　可是疼痛又算得了什麼！

　  咬著牙，昴艱困地向廊下接近。即便他是狐精，碰上如此熟悉他的陰陽師也難以抵抗。仔細想想，若不是對方應是無意傷他，一個結界就足以使他重傷。可那又如何？瀧澤就在前方、在前方了！

　　「昴！」錦戶終於從暗處奔了出來，「不要前進了！」他的語調急切，聲音真誠，如果這是一年前他肯定立刻停下腳步吧。

　　抬起頭，昴凝視著錦戶，輕輕搖了搖頭。

　　「昴……」

　　被結界緊緊束縛住的身體，要移動會是多麼大的痛楚！你為何、你為何──

　　他沒有辦法思考了。眼前的人是他心頭上的肉，捨不得的終究是捨不得。錦戶衝向前，將昴抱了一個滿懷。精心設下的結界，也被他輕易解開了。

　　明明只要狠下心，他是絕對能夠阻止的。大概就如同二宮所說的，真正想阻止的，永遠阻止不了吧……嘆了一口氣，他將昴抱得更緊，即使清楚知道懷中的人，想見的人並不是他。但、在他心中，是否還記得過往種種？那些開心的，一起笑著的日子們，還願不願意想起？

　　彷彿只過了一瞬，卻又好像永遠。錦戶低沈嘶啞的聲音在一片黑暗中響起。

　　「昴，回來吧。」

　　沒有人知道這刻的沈默對錦戶亮來說有多麼窒息。易碎的希望們緊緊地凝成一線，企圖穿過所有隔閡。

　　回來吧、求求你，回到我身邊吧……

　　「亮……」昴的手輕輕放在他肩頭上，黑色的紋飾已不再疼痛。錦戶還來不及為了對方終於再次叫了他的名字而歡喜，下一句話已經把他擊沈到比這新月之夜更加黑暗的地方去。「放我自由……不是更好？」

　　昴緩緩掙脫亮的懷抱，這次的凝視溫柔，卻彷彿宣判死刑。「我本是山野裡的妖物，只是偶然邂逅了相合的陰陽師，互相幫助罷了。我與你的契約，到此結束……不是更好？」昴低下頭，替錦戶拍淨衣物。「事成之後我立即將石頭還你，從此我們陽關獨木，各自行走。你不必再如此憂心，我也可以追求我的幸福。難道不是雙贏嗎？」

　　不、當然不是！我甚至──我但願我就是你的幸福啊！

　　可是這樣的話他怎能說出口？他看著昴堅定的眼睛，那難道不是讓他著迷的因素之一嗎？明明是狐精，卻比任何人都活得更有傲氣的昴！

　　他伸出二指，撫過昴的手背。那些曾經讓他痛苦了整整一年的黑色荊棘，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不願讓他因為過去的誓約而痛苦，可是有誰知道，消去這痕跡彷彿叫他洗去所有相處的回憶那般，心頭疼得幾欲暈去。

　　「謝謝你，亮。」

　　這一聲那樣輕、那樣重。他的如釋重負，卻讓他如擔千鈞，動彈不得。

　　昴絕決地往內室走去。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資格追上去。唯一的羈絆，剛才被他親手消去了。「你不要走……」此刻的錦戶只能像個孩子般無助地低聲呼喚著，然而昴的背影已經離他越來越遠。「不要走啊、昴……」

　　話聲碎在風裡，有誰聽見？

　　＊